皇城听雨轩地牢内。
昏黄烛光散落在地牢中,将幽暗空间燃起星点光亮。
踩着上好云锦靴,由皇城听雨轩的主人顺七引路,罗仔珍沿着那曲折弯梯一步步往下而来。
在楼梯尽头那十字架上,正束着一个满身伤痕的男子。
头颅虚弱地靠在肩颈上,这男人在听到楼梯异动之时,方无力地抬起了头。
苍白肮脏的脸庞,昏黄泛红的双眼,干裂的嘴唇。
罗仔珍细细看了几眼才认出来,这竟是皇城听雨轩内的主事之一——雷。
是主事之一,也是告密者其人。
这人是雷,罗仔珍倒也是不意外的。
但她有些惋惜——
“啧。”从后腰拔出匕首,缓缓走至雷身侧,罗仔珍用匕首尖勾起雷脏污的头发,一双幼态大眼含笑打量着雷的面孔。
“雷主事,”罗仔珍笑笑,挑眉道:“别来无恙啊。”
自从告密被捉住,雷已经经受了多日严刑拷打,此刻看着罗仔珍来,嘴角只勾起一丝笑,“呸!”
他啐一口,道:“妖女,混世魔王……有本事,你杀了,我……”
他是咬定这些人不敢杀他的,毕竟他是皇城内的主事之一,毕竟他这样有用。
然。
罗仔珍却眉头一挑,轻笑一声,“如你所愿。”
话音未落,罗仔珍手起刀落。
听得“噗呲”一声利器入肉之声,雷疲惫的双眼瞬间瞪大,前一秒还带着有恃无恐笑的嘴角缓缓流下鲜血。
“你竟……咳!”雷瞪着眼睛,感觉疼痛从自己腰腹处不断传来,感觉到自己生机的流逝,他看着罗仔珍。
前半生的光阴从自己眼前不断滑过……
他以为罗仔珍不会杀他的。
他以为自己对罗仔珍而言是非常有用的。
他……
谁能想到,罗仔珍动手竟这样干净利落,不给丝毫预告?
谁能想……
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,雷吐出最后一口鼻息,脑袋一歪,生机全无。
冷哼一声,罗仔珍接过顺七手中锦帕,一边擦着手,她一边冷声道:“非我族类,其人必诛。”
顺七站在一侧,听到这话,当即将头往低埋了几分,愧疚道:“都是属下办事不利,有愧小姐厚爱。”
“哎?!”罗仔珍眉头一挑,笑看他,道:“怎么又转到这事上来了?我这次可是将整个听雨轩都弄下来了,我可是个莽夫,只会圈地盘却不会打理。见你将皇城听雨轩弄得这样好,我便将整个听雨轩的情报往皇城转移了,就是准备将整个听雨轩交到你手中的。”
“这……!”顺七是知道罗仔珍搬了许多听雨轩的情报回来的,却是不知道罗仔珍的意思竟是将整个听雨轩交给自己。
这是罗仔珍对自己能力的肯定。
但这也是莫大的责任。
一时之间,顺七瞪大了眼睛,竟是不知自己心中感激多些,还是压力多些。
罗仔珍瞧着顺七这样子,不禁觉得好笑。
“放宽心啦。”她拍了拍顺七肩膀,迈开步子往楼上而去,“甫一进皇城,我便让柳小六找人施率去拟将整个听雨轩传入你手的令书了,这会该是已经好了……”
一边嘀咕,罗仔珍上了几阶楼梯。
走到拐弯处,她方发现身后人不曾跟上来。
微侧身,罗仔珍这才看到顺七正愣愣在原地站着,那脸上的表情真真是喜忧参半。
不觉再次被顺七的表情逗笑,罗仔珍轻唤他名姓一声。
待得顺七反应过来,快步跟上,两人一并往听雨轩顶楼而去。
罗仔珍看了眼身侧顺七,安慰道:“我知道这些事情很是辛苦,我会叮嘱施率多来辅佐你。当然了,这担子我虽是全交给你了,却也不是要你必须扛起来的。”
不觉间,两人已经走到顶楼石室门外,一手扶门,罗仔珍停步侧眼看了一眼顺七,安慰道:“我只是交给你先试试,你若不行,或是觉得这担子太重,那咱们再找旁人便是。总之……”
另一手搭上顺七肩膀,罗仔珍笑道:“不要有太大压力,就当来试试。不行咱们就撂挑子不干了。”
顺七闻言,嘴角当即勾起一丝笑,“不行就撂挑子不干了”,这可是偌大的听雨轩啊。他不过是小小娼妓之子,哪里来的本事让小姐对他如此厚爱?
心中升起浓浓感激,顺七躬身行礼道:“小姐嘱托,顺七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”
罗仔珍对此只摇头,道:“我可不要你死而后已。”
一边说着,罗仔珍扶门的手微微用力,石室之门随之打开。
在顺七手下,整个皇城听雨轩的纪律已经比以前清明很多,这石室也做了很大改动,三面石墙被凿出很大一方窗子。
随此时已是深夜,但瞧着那三扇大窗户,让人只是瞧着便心里亮堂堂的舒畅。
依罗仔珍所言,柳小六此时已经捏着拟好的令书站在石桌末的石椅旁了。
见罗仔珍与顺七进来,再看了一眼罗仔珍瞧着那三扇窗户的赞赏模样,柳小六笑着上前,道:“怎么样?这窗子瞧着可舒服?再瞧一眼你脚下这毯子,这可都是顺七倚着‘罗小姐看到会舒心’些而做出的改动。”
罗仔珍闻言,往脚下扫了一眼。原本清冷阴森的石室内果真铺着一层花纹简朴的毛毯,瞧着便温暖了许多。
竟都是倚着自己舒心来的吗?
罗仔珍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顺七,要知自己将听雨轩交给顺七后,根本没有动过来此地查探的意思。
顺七这般记挂她,倒是让她有些……
却不想顺七对上罗仔珍的目光,却只是有些难为情地侧了侧头,而后才诚恳道:“小姐对顺七有再造之恩,顺七应该时时刻刻记挂小姐的。而且,小姐才是听雨轩的主人,听雨轩点点滴滴自然都该以小姐喜好为先。”
“不不不。”罗仔珍无奈摇头,道:“我平日又不常来听雨轩,左右在这里,你待得时间最久,这些东西按你喜好就好了。而且……”
快步走到石桌尽头,三盏烛火下,铺在桌面上的白萱上,簪花小楷显得格外秀气。
这是罗仔珍将整个听雨轩全权交给顺七的令书。
罗仔珍从腰侧掏出风云令,往令书上一按。
待得红印稍干些,罗仔珍方将令书拿起,递给顺七,笑道:“而且,往后这听雨轩的主人可就是顺七你了。要说虽然听雨轩只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门派,但招架不住咱们家大业大啊,往后皇城中那些达官贵人的席面,顺七你免不了是要出席的。将自己架子耍大一些,将自己看的重要些,我看好你哟!”
说完,罗仔珍便往后一倒坐进了石椅中。
看着顺七拿着令书,一双狐狸眼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什么,反正眼睛红红的,罗仔珍不禁嘴角带上了一丝笑。
突想起一桩事来,罗仔珍背脊一挺,道:“对了。”
顺七一双狐狸眼当即清明,直直看着罗仔珍,等待后文。
似是有些不想提及此事,罗仔珍先是皱了皱眉,方才道:“我前往昌吉之前,不是曾弄瞎熙雅一只眼睛?当时恐牵扯到罗家,让你们庇护着。此时尚不知此事是个如何定断?”
要知当时罗仔珍之所以搁置下皇城中事,前往昌吉,一是因为昌吉城内恶虎行踪不定难以捉摸,恐错过机会;二便是因为认为此行耗时最多应是五天,耗费不了多少工夫。
但谁料得此番有那告密者,竟是前前后后扬撒出去近十日,也不知道她那一对爹娘如何了。
顺七闻此言,面上脸色稍稍一僵,小心看了罗仔珍一眼,方先道:“小姐放心,罗家很好。圣上并未降罪罗家。”
不是让齐负嗔将事情全推到自己身上吗?
那熙雅再怎么着也是圣上血脉,皇甫诚能不为女报仇?
正待罗仔珍心下疑惑之际,便听顺七小声道:“齐将-军将所有罪责一并揽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