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小六看了罗仔珍一眼,倒没立即将那男子身份说出来,反扯起了另一个不找边际的话头:
“紫东皇族世代守着一处泉眼,泉眼平日寂静一片,可每过百年却是要喷发一次。若不用童女献祭,泉眼必当大发洪水,直至将整个大陆淹没方才停歇。而十五年前,正是这泉眼百年喷发之际。”罗仔珍听了这话,倒是倏然想起一则关于紫东皇族的秘史来,“相传紫东皇族每隔五代,必定有一个幼女夭折……”
细细算来,这大陆上的女子十八出嫁,孕子不也正好是二十左右。五代……
正好是一百年。
柳小六对上罗仔珍探寻的目光,有些疲惫地点点头,话头一转,却道:“但现下的紫东皇族却只有一个公主……”
罗仔珍将话补上,“还是死在异国他乡的。”
还不是十五年前死的。
那紫东守护的那泉眼却没有任何问题,难道……
柳小六双手撑着大理石栏杆,看向紫东皇城最远处的缥缈灯火,叹息道:“死的那个,是那反叛男子的胞妹。”
既是如此,倒也好解释那男子为何将紫东皇族恨得如此之深了。
不过既然是紫东皇族先不仁不义的,却也不能怪人家兄长前来为胞妹复仇了。紫东向来平和公允,若是知晓了那男子身份,应当也不会多加为难才是。
罗仔珍想着这点,倒也因为那男子有些曲折的身世而对他多加关心了些。
毕竟她还听闻那男子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,本就只有一个胞妹相依为命,胞妹却好死不死地被皇族逮去当了替死鬼。
男子筹谋了十五年,现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,也不知他此前那十五年是过的有多辛苦。
不过三日,罗仔珍便听到了皇族对那男子的处置,今日也正是她夫妇两要离开紫东的日子。
柳小六亲自与她讲,紫东皇帝将那泉眼之事统统讲与男子听了,男子静默许久。
毕竟紫东皇族说来也是有苦衷的,取一人性命换天下安宁这样的选择,旁人或会犹豫,皇族却是半点不能犹豫纠结的。
并且,若不是柳小六这身子原主莫名失踪了,本该献祭的是那小公主才是。
后来约莫皇帝还与那男子说了些什么,却不是柳小六能听到的了。
不过一夜促膝长谈后,那男子次日便提着长剑离开了皇宫。
听柳小六说,身形是突然佝偻了许多。
瞧着都有些沧桑了,明明是那般正直好年纪的青年。
罗仔珍倒是不意外,毕竟这男子记恨皇家记恨了十五年,有朝一日打上门来却发觉他的仇人们也是被逼无奈,自然心中是要茫然些的。
但她却笑,“那男子瞧着不是个平凡人,以后自然也大有作为,不必担忧他。却不知那泉眼之事是真是假?”
百年便要牺牲一童女,何其残忍?
柳小六却只望着她,神色颇有些复杂地叹息道:“是真的。大魔王,你不觉得咱们来的这地方,本身就充满许多离奇么?”
她们的重生是,这泉眼也是。
思及此,罗仔珍脸上笑意一滞,不再多言,反问柳小六道:“你当真不随我们回汇灵?”
“皇室还没安定,我虽不是紫东的人,但好歹占了人家小公主的身子,我想再多做些事。”
罗仔珍听了这话,倒也没再劝说,只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与齐负嗔说些什么的马伯祺。
少年将-军还是一身红衣,明艳艳意气风发。不知在与齐负嗔说些什么,他脸上带着既是腼腆又是期待的笑。
这样的笑,在马伯祺脸上倒是极为少见的。
柳小六不知罗仔珍在看什么,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却发现是马伯祺,便极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。
却还是在一收回目光,便撞见了罗仔珍调笑的目光,柳小六的笑意中多了些窘迫无奈。
罗仔珍却只淡笑,“有他陪着,料想你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。”
说完,罗仔珍便与柳小六正儿八经地告了别。
挂着金香铃的马车摇摇晃晃,车夫手中马鞭一甩,马车便往汇灵方向头也不回的去了。
马车上。
罗仔珍轻声问齐负嗔方才与马伯祺说了什么。
齐负嗔现在正在看书,听了罗仔珍的话,他将手中书卷一合,将罗仔珍往自己这边搂了几分,笑道:“自然是问他与柳……姑娘的事。”
柳小六惯是男子装束,也喜欢别人叫她一声“公子”,但现下将她与马伯祺一起提出来,却是不再合适那般称呼她了。
罗仔珍了然地点点头,趴在齐负嗔胸膛上,一边无意识地摸着他胸前衣襟的纹路,一边思索着些什么事情。
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严严实实地包住了,罗仔珍抬头去瞧,只见齐负嗔眼含星光地瞧她。
罗仔珍被他这一看,看的有些不自在,不自觉要挺直脊背,齐负嗔却搂着她的腰肢,温柔又强势,分毫不让她与自己拉开距离。
“齐……大人……”终是罗仔珍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顶不住,侧过头去,只露出一截泛着粉红的细白脖颈在他眼前,“这是做什么?”
齐负嗔凑上前去,先是在罗仔珍耳廓留下一吻,方才暗声道:“夫人那日在书房院外,到底是要做什么?”
怎么绕来绕去,还是这件事?
罗仔珍又羞窘又无奈,却也是架不住齐负嗔百般诱惑,将目的与齐负嗔说了。
在返回汇灵路上的歇脚客栈内。
罗仔珍尚躺在塌上,看着顶上的承尘发呆,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,有男有女,却不混乱,倒像是在急匆匆地通知些什么东西。
可这客栈来往客人极少,现下更是只有他们一行人,除了她以外,哪里来的女子?
罗仔珍正想着,便听到吵杂声在她房门口三丈外止住了。
几声轻轻的脚步走到她门前。
“咚咚咚”敲门声响起。
“小姐,悦微有急事通报。”竟是悦微?!
罗仔珍大惊,当即道:“你且进来。”
悦微依言进门,将门关好便匆匆扑到罗仔珍塌前,道:“小姐,汇灵出了大事了!那霓裳公主,死了!”
“什么?”罗仔珍瞬间坐起,看向悦微,脑中混沌一片,但她很快冷静下来。
依她所言,霓裳是每日让人守着,一清醒就打晕的。虽然方法是粗暴了些,也有使坏的意思,但动手的人都是听雨轩的,手下极有分寸,不可能将人给打死了。
但不管怎么说,霓裳都是一国公主,死在汇灵国内,实在是棘手。
罗仔珍起身穿衣,问一旁伺候自己穿衣的悦微,道:“可曾查到是谁动的手脚?”
悦微闻言一滞,“没……”
罗仔珍转头看向悦微,却见悦微神色愣愣地道:“奴婢只当……是打死了。”
“你倒是对手下人不怎么自信。”罗仔珍轻叹着摇摇头,穿戴整齐后,道:“此时必定有蹊跷,我立即返回皇城,现下你可别慌了。”
罗仔珍扫了眼悦微紧张到拧着帕子的手,她都快将帕子拧烂了。
悦微察觉到罗仔珍的目光,赶紧松手,连声应道:“是。”
罗仔珍说启程比那时即时启程了,马车不停歇地往皇城赶去。
路上,罗仔珍曾问齐负嗔对凶手的猜测,齐负嗔沉吟片刻,缓缓吐出两字:“太后。”
这与罗仔珍心中想法不谋而合。
现下皇城大臣虽还不是十成十地相信皇甫罪,却好歹是上下一心的,不会有人起异心。
至于那听雨轩,更是没得说,好歹是罗仔珍一手抢过来的,又经历了顺七与悦微做总坛主,怎么能有内鬼或是下手没轻重的人?
这两方人马都不可能害霓裳,相跃国的人就更不会了。
思来想去,整个汇灵国内,也就只有那被关在宫闱中的太后会做这件事。
罗仔珍匆匆赶回汇灵,现下这事已经惊动了皇甫罪,但被贺老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。
罗仔珍是先去驿站看霓裳尸身的,她方到驿站门口,便察觉出来些不一样来。
一抬头,竟是从二楼窗口看到了皇甫罪与贺老的脸。
皇甫罪见她注意到自己这边,方才将窗户缓缓合上。
罗仔珍与齐负嗔相识一眼,两人一并上了楼。
楼上,皇甫罪在霓裳隔壁的房间坐着,四人先是寒暄几句,这方切入正题。
“已经让太医来看过,”皇甫罪抬头看了一眼罗仔珍,道:“霓裳是中毒身亡的。”
这是意料之中的。
罗仔珍点点头,问道:“下毒之人是谁,圣上心中可有决断?”
贺老轻叹一声,道:“已经派人回宫中问过太后娘娘了。”
几人竟是想到了一处去。
几人相识一眼,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可笑。
正待这时,外面有太监通报,“圣上,御林军统帅大人求见。”
皇甫罪将人召了进来,统帅进屋行了一圈礼,这方拱手道:“太后娘娘拒不认罪,她身边的李公公却是主动出来指控了太后。”
那事情可就明晰多了。
皇甫罪当即进宫,将太后宫内搜了个底朝天,果不其然发现了那瓶毒害霓裳的毒药,宫内其余宫人也纷纷指证太后。
人证物证,不能更清楚了。